​重庆：万物皆可防空洞

重庆：万物皆可防空洞

时尚城市研究院独家出品，未经授权不得复制转载

七十八年前的今天，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在十四年的艰辛抗战历程中，尤其是全面抗战爆发后，为了应对日军的狂轰乱炸，重庆历时数年修筑了千余处防空洞，让重庆成为一座炸不垮的英雄城市。

如今，这些防空洞被改造为纳凉点、美食城、地下环道、轻轨站、博物馆、加油站、洗车店……与地面上的“8D魔幻”立交一起，成为山城重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重庆修筑防空洞始于1937年9月。当时，中日军队在淞沪地区激战正酣。因为战火离重庆尚远，整个1937年，重庆只建设了15处地上防空室、20处防空壕和7座公共防空洞，另有12处私人防空洞和7处防空隧道，约可容纳七千余人避难。[1]

重庆市民躲进防空洞避难。图片来源：重庆市国防动员办公室，引自重庆发布

1938年2月，日军开始试探性轰炸重庆，1939年起轰炸频率与强度不断提升。

1939年1月7日、10日和15日，日军先后三次轰炸重庆，其中15日的轰炸导致119人死难、166人受伤，给重庆军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民众“纷纷自动疏散，迁徙下乡，连日不下数万人”。1939年的“五三、五四大轰炸”更是给重庆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大小街巷被炸140处，市民死难4572人、受伤3637人。

日军飞机进入重庆上空。图片来源：重庆市国防动员办公室，引自重庆发布

轰炸烈度的上升直接刺激了重庆防空洞的建设。1938年，重庆各类防空设施（防空洞、防空壕、地上防空室和隧道等）总计只有166处，仅可容纳民众约3.3万余人，及至1942年增至1603处，可容纳民众42万余人。[2]

重庆防空大隧道1941年平面分布图。图片来源：重庆市国防动员办公室，引自重庆发布

当时的重庆防空洞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专供政府部门使用的防空洞，如长江南岸黄山官邸中有一处挖掘于凹谷小道旁的防空洞。[3]

避难许可证。图片来源：重庆市国防动员办公室，引自重庆发布

第二类是由机关和公司自行挖掘的防空洞，仅供单位内部人员使用，也称作私用防空洞或民间防空洞。比如位于七星岗的重庆《新民报》就挖掘有自己的防空洞，内中配置较为舒适，有桌椅等家具，可以喝茶读书。该报主笔张友鸾与副刊主编张慧剑于1941年6月5日前往冠生园吃完饭，中途日机来袭，张友鸾欲就近进入附近的大隧道防空洞躲避，张慧剑以大隧道“人很杂，秩序不好，又不舒服”为由，坚持回到“可以有茶喝，甚至随便抽烟”的报社私有防空洞，也因此躲过了“大隧道惨案”。[4]

1941年6月5日晚，日机24架夜袭重庆市区。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第三类防空洞数量最多，一般称作公共防空洞，供所有重庆市民使用。其内部设施相对要差一些，如上述大隧道防空洞。[5]

重庆大轰炸六五惨案史实展馆内展出的炮弹。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犹太人沃尔夫岗·卡佛岗1940年来到重庆工作生活，1951年离开。据他的观察：“在城市中心最高处，有一个大木架。这不是用来施行绞刑的，而是挂空袭警报球的。挂一个红球是预告；挂两个红球是飞机马上来了，须赶快进洞；轰炸要是开始，两个红球就都放下来；警报解除时则挂上绿色的长灯笼。这样的警报每天都有，只要天气晴朗或者夜晚月明，日本人肯定会来。……（防空洞）就是地下的网状隧道。重庆的防空洞建在坚硬的山岩上， 用炸药爆破后，再用人工挖掘成，几乎没有地下掩体是用混凝土盖的。重庆的地质状况是山地，这里的防空洞可以容纳大量的人口。”[6]

信号灯笼。图片来源：重庆市国防动员办公室，引自重庆发布

抗战胜利后，重庆调查大轰炸期间的军民伤亡数据为死亡15294人、重伤9179人、轻伤11729人，总计伤亡人数为36202人。这个调查数据肯定是不完整的。历史学者潘洵依据各类档案资料统计，得出大轰炸人口伤亡最低数据为41873人，包括死亡19446人、受伤22427人。[7]不难想象，如果没有那千余座防空洞，伤亡数据可能会是数倍乃至十数倍。

1942年，日军将其航空部队调往太平洋战场，重庆没有再遭到大规模轰炸。1943年，日军对重庆的轰炸只有8月23日一次。此后，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日趋被动，其飞机已不能再威胁到重庆，民众也已不再担忧空袭，纷纷迁入城内。1944年9月，朱自清来到重庆时，防空洞已成为重庆市民纳凉的首选去处：“重庆的防空洞，真是大大有名，死心眼儿的以为防空洞只能防空，想不到也能防热的，我看沿街的防空洞大半开着，洞口横七竖八的安些床铺、马札子、椅子、凳子，横七竖八的坐着、躺着各样衣着的男人、女人。”[8]这大约可以算作重庆市民对防空洞的第一轮重新利用。

绘于被炸毁墙壁上的标语——愈炸愈强。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及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重庆的许多防空洞作为人防工程设施被重新起用。如九龙坡区1969年成立人防办公室后，其人防工程建设主要围绕着抗战期间存留下来的三百多个防空洞和八十多条防空壕展开。[9]

进入八十年代后，人防建设开始与城市建设结合，抗战时代留下的许多防空洞被重新利用，再次成为重庆市民日常的一部分。[10]及至现在，纳凉点、美食城、地下环道、轻轨站、博物馆、加油站、洗车店……防空洞已与重庆人的生活融为一体。[11]

重庆防空洞地图。图片来源：小红书@摸渝

如，2003年起，重庆持续开展“百日纳凉送爽工程”，每年6月中旬至9月下旬，100天左右时间，将部分具有通风、安全、干燥、便利优势的人防工程向市民开放，所有纳凉点向市民免费提供茶水、凳子，有条件的纳凉点免费提供书报、防暑药品等，有些防空洞还安装有电视机和无线网络，成为重庆市民消暑的首选去处。[12]

鹅岭“襟带山川”步道。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轻轨二号线曾家岩站。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在重庆，防空洞改造的美食城自然更不可少，有些甚至已成为网红火锅店。

老字号洞亭火锅店内。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8D”魔幻交通中也有着防空洞的身影。如解放碑的地下环道交通线，就利用了抗战时期的防空洞进行扩建；解放碑的地下商场，也是在原人防工程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

解放碑地下环道。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著名的重庆建川博物馆，也利用了二十多个抗战防空洞旧址作为展陈空间，让抗战文物与抗战现场融合在了一起。大隧道惨案的发生地则被列为了重庆市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原来的部分防空隧道变成了地下展览空间。

建川博物馆是全国首座洞穴抗战博物馆聚落。图片来源：重庆发布

此外，李子坝的许多防空洞，或被改造为参观，或被改造为加油站，既是旅游景点，也是日常消费场所。

[1][2]罗泰琪《重庆大轰炸纪实》，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56页，附录“重庆人口及防空洞设施表”；[3]杨天石《日机大轰炸及其对蒋介石的“斩首行动”》，《世纪》2016年第2期；[4]张友鸾《重庆大隧道惨案》，收录于《张友鸾随笔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12页；[5]吴景平主编《宋氏家族与近代中国的变迁》，东方出版中心2015年版，第265-267页；[6]（以）沃尔夫岗·卡佛岗《重庆往事：一个犹太人的晚年回忆 1940-1951》，陕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55页；[7]潘洵《抗战时期重庆大轰炸人口伤亡数量再研究》，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8]朱自清《重庆行记》；[9]重庆市九龙坡区城乡建设委员会编纂《重庆市九龙坡区志·城乡建设志（1950-2012）》，2025年版，第116-117页；[10]杨燕《抗战时期重庆城区防空洞适应性再利用设计研究》，西南大学硕士论文，2025年；[11]重庆发布《这里很重庆｜防空洞里有洞天，暗藏酒窖、加油站、美食城……》；[12]中国国防报《山城重庆，地下别有洞天》。

撰文 | 言九林